从网上看到，某校为推行孝道，特地组织了一次学生集体为父母洗脚的活动。这个报导让我想起几个月前发生在某神学院的洗脚仪式。在那个仪式上，坐在椅子上等待洗脚的是即将离校的毕业生，而蹲下身来服侍这些学生的却是平时在课堂上高谈阔论的教授们。由于学生多，老师少，所以每个老师要为三四个学生依次洗脚。许多学生在洗完脚后，与恩师含泪拥抱。我相信，那场面将令在场的所有师生终生难忘。
洗脚对于基督徒来说并不陌生。圣经中记载，当耶稣知道他快要离世时，为了表明他对门徒和世人的爱，在最后的晚餐上，依次为每个门徒洗脚，其中还包括了出卖他的犹大。洗完脚后，耶稣对门徒说：「你们称呼我『老师，主』，你们说得对，我本来就是。我是主，是老师，尚且洗你们的脚，你们也应当彼此洗脚。我作了你们的榜样，是要你们也照着我所作的去行……我给你们一条新命令，就是要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彼此相爱。如果你们彼此相爱，众人就会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 （约翰福音 13:13-15, 34-35）
所以洗脚这个仪式在基督教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许多神学院里，都有老师为学生洗脚的传统。对基督徒来说，耶稣洗脚与耶稣受难一样，都十分强烈地彰显出上帝爱人会爱到什么程度。因此，做基督的门徒，就意味着要效法基督的榜样，用一种舍己的精神去无私的爱别人、服侍别人。在世俗社会里，服侍往往是特权的象征，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屈从。但在基督教里，服侍乃是一种彼此相爱的表达，服侍者和服侍对象都不是建立在身份等级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对同是上帝子民的体认上的。对基督徒来说，每一个人都是上帝的形象，因此每一个人都拥有不可侵犯、不可凌辱的神圣尊严。上帝给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不是为了让一部分人去任意奴役支配另一部分人的，而是为了使所有人都有机会和能力彼此服侍，从而组成一个以上帝之爱为纽带的生命共同体。因此，基督徒的服侍表达的是对上帝心意的体察以及对他人不利处境的同情与救助，是爱的流露而不是权欲的宣泄。正如耶稣在一个教育门徒的场合中所说的：「你们知道各国都有元首统治他们，也有官长管辖他们。但你们中间却不要这样；谁想在你们中间成为大的，就要作你们的仆役；谁想在你们中间为首的，就要作你们的奴仆。正如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事，而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许多人的赎价。」（马太福音 20:25-28）
正是因为基督教的道德是以上帝之爱为其核心，所以基督教的道德中蕴含有自由与平等精神。它致力于在这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中建构一个强者正义、弱者平安的社会秩序，从而将上帝的公义和慈爱传达给世上的每一个人。与基督教的观念相反，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却是鼓吹在下的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在上的，弱者要为强者牺牲。那些把尊卑秩序视为天经地义的人们其实心里也明白，让一些人拥有无限的权利、而让另一些人承担无限的义务是不公平的、是不可能持久的。而企图用强力来维持这一状态又是不可靠的。所以，他们希望，通过强制和教化相结合的手段，将被统治者从小就固化在某种精神状态之中，从而方便统治者的统治。所以他们所鼓吹的道德观念必然含在对弱势群体的歧视和压迫成分，必然要借用一定的强制手段才能制造出他们想要的表面效果。正如我们在孩子为父母洗脚的报导中所看到的。如果我们考虑到孩子相对于父母的弱势地位、学生相对于学校的弱势地位，这场洗脚活动中所要传达的信息究竟是道德复兴还是权力万能，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许多人都在悲叹中国目前存在的道德滑坡现象，也有某些人企图借着恢复传统的道德观来扭转局面。但他们无法理解，正因为中国的传统道德不是为了帮助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过一种与人的尊严相称的优良生活，而是为了使那些拥有特权的人可以千秋万代地将这种特权垄断在自己及其后裔手中，所以中国人从来就对他们所知道的道德抱根深蒂固的仇视和鄙视的心理。他们痛恨这种道德带给自己的屈辱；他们鄙视这种道德对强权的谄媚。中国传统道德的政治依附性和压迫性，使得它永远不会在中国人心中扎根。在当今这个崇尚自由人权的时代里，任何企图复兴中国传统道德的努力都将徒劳无功。
每一个基督徒都记着耶稣受难前为门徒洗脚的故事，每一个学生也都记着老师为自己洗脚的身影。这种铭记会转化为一种动力，驱使基督徒为着报答上帝对自己的爱而努力地去爱别人、服侍那些有需要的弟兄姐妹。但我不知道被权力组织起来的小孩为父母洗脚的公关秀会如何影响这些孩子。难道一次公众表演真能成为美德萌发的种子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